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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山河繪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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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山河繪夢

鹿朝醒來時,躺在窗明幾凈的房間裏, 身體陷在柔軟絲滑的錦被中, 像是被溫暖的雲絮包圍著。

鹿朝心裏不禁感慨:我就知道, 我的富貴日子不可能這麽短暫就結束。

外面傳來錚錚的琴聲,像春日的潺潺雨聲,輕緩柔潤,卻免不了有種淡淡的哀傷。

鹿朝坐起來, 身上的傷口已經被仔仔細細包紮過,她隨手披了件衣服, 便走出去。

廊下有人撫琴, 身上的白衣上大片大片水墨圖案,黑綢般的長發用玉簪束起, 皮膚細致無暇, 天生一雙多情的桃花眼,看人時, 總是若有若無帶著三分笑意, 如春風化雨般生動而溫潤。

修長的手指拂過琴弦,躍動的音符便如流水一般傾斜而出。

他聽到腳步聲,指尖微微一勾,琴聲停在急轉而下的一個音符上。

他擡起頭, 唇邊帶著淡淡的笑容,眉梢眼角都盈著柔潤的光華:“醒了, 傷口還疼嗎?”

鹿朝剛想搖頭, 這點兒傷對於她來說,算不了什麽, 但隨即一想,原主一個嬌滴滴的小郡主,摔一跤都能賴在裴知玉身邊哭唧唧一下午,又怎麽可能不疼?

為了不崩人設被懷疑,她只好點點頭,失血過多的小臉雪□□致,有種幼獸般的可憐兮兮。

裴知玉對她招了招手,柔聲說:“過來這裏坐。”

鹿朝慢慢走過去坐下,裴知玉讓丫鬟把早已準備好的菜肴端上來,都是清淡口味,但每一樣都是原主曾經愛吃的。

裴知玉夾起一塊魚,細心地剔去魚刺,放進她碗中,看她吃了,才說:“我派人去安陽打聽過,因為琉璃仙都少主的死,你被牽連,寧王妃讓人送你去禹州,護送你的人呢?”

“走散了。”鹿朝隨口說,反正和帝夙可能再也見不到了。

小說裏便是這樣,他隨著雲瑤離開,去尋找自己的記憶,和原主基本沒有再見的機會。

裴知玉看著他,雖然他性格溫潤,卻不好糊弄:“朝朝,護送你的人是你的夫君江小山,還有你的長姐雲瑤,據我所知,他們兩人修為高深,為何會扔下你一個人?”

鹿朝悶頭吃飯,不想回答,因為在原主的立場看來,她沒必要提前解了相思蠱,肯定會到禹州才解蠱。

可是鹿朝知道帝夙的真實身份,他沾染了魔神之力,差一點要覺醒,那時候她根本沒得選,只能立刻解蠱。

否則,她根本不會冒這麽大的險,在實力沒有恢覆之前就一個人在深夜的荒郊野外亂晃,她可是只有一縷殘魂的人,沒人比她更珍惜自己這條小命。

她為了六界,真是付出了太多!

看她不說話,裴知玉忽然明白了什麽,他苦笑道:“我聽說你和你夫君恩愛和睦,所以才來了江州,原來不是嗎?”

“當然不是!”鹿朝說起來就生氣,要不是因為相思蠱,她早就能離婚了。

不過沒有相思蠱,她恐怕已經死了。

真是成也相思蠱,敗也相思蠱!

“既然如此,就在江州多住幾日,把傷養好後,我親自送你去禹州。”裴知玉笑著說。

“謝謝知玉哥哥!”鹿朝為自己又抱上一根金大腿而歡喜。

她就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裏,絕不可能只是一個早死的炮灰。

接下來,帝夙和雲瑤應該去闖蕩世界了,不知道三年後他還會不會記得來殺她?

堂堂魔尊,不至於這麽小肚雞腸吧?

還有和他的夫妻關系,雖然名存實亡,不過程序還是要走一下的。

她吃完了飯,跑回房間裏,自己研墨提筆,在花箋上唰唰唰寫了封和離書,當然,為了照顧魔尊的面子,她寫的言辭之懇切,祝福之真誠,簡直令人感動。

裴知玉走進來一看,哭笑不得:“朝朝,你是宗室女子,你的婚嫁之事,都在宗室有案碟記錄,不是你隨便寫一封和離書,這樁婚事就不算了。”

“他鄉下來的,又不懂這些。”鹿朝把自己的手印蓋上去,然後把和離書折起來,放進自己隨身帶著的香囊裏,尋思著下次見到帝夙,就交給他。

這回沒有相思蠱,離婚這件事,必定萬無一失。

江州城

黑衣少年走進城門,一人一劍,渾身肅殺,路過的人見了都紛紛退避,怎麽會有這樣的煞神?

只是,煞神路過時,好像還有十分細微的,清脆的金鈴聲。

只不過江州城內人太多,誰也無暇去細看。

“真慘啊,昨夜又從城外收回幾具屍骨,都是入夜之後來不及趕回城裏的,被妖魔吃得只剩一副白骨了。”

“聽說還有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,身上穿的是綾羅綢緞,也不知道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,死得面目全非,真是可憐極了。”

“是啊,屍體放在城主府外一個早上了,也不見有人去收屍。”

“這妖魔橫行的世道啊,也不知何時才能結束?”

……

說話的聲音漸漸遠去,而少年的步伐,也朝著城主府方向走去。

初春時節,空氣還有一絲涼意。

城主府外搭了涼棚,每天都會把城外收回的屍骨放在這裏,等家人來認領,江州城主仁慈,凡是來認領屍骨的,都會發十兩銀子安葬費,因此,很少有屍骨停在此處太長時間。

今日收回來五六具屍骨幾乎被人領走,只剩下一具,還是個小姑娘的,看守的小兵坐在一旁愁眉苦臉地等著。

終於,有個少年人朝這邊走來了,小兵打眼一看,不禁打了個寒顫,那少年渾身上下有種非常可怕的氣息,仿佛靠近即死,他連忙站起來,退得遠遠的,躲在棚子外面看。

帝夙走到唯一還蓋著白布的那具屍骨邊,站了許久,才緩緩擡起手,捏住白布的一角,掀開。

血淋淋的屍骨出現在他面前,身上幾乎沒有一寸肉,連內臟都被掏空了,只有亂糟糟的頭發,以及幾塊被血染得看不出顏色的絲綢衣料。

他就站在那裏看著,好半天都沒有動靜。

小兵躲在棚子外面,腿都站麻了,見他一動不動,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家人,他要不要領走這具屍骨?

“公子……城外收回的屍骨都是這樣,辯不出樣貌了,若您家裏真的丟了個人,興許就是了……”

小兵剛說完,忽然那少年陰戾駭人的目光往這邊一瞥,他嚇得‘嗷嗚’一聲,繼續躲起來。

而這時,一家子人攙扶著老太太,撲到涼棚裏,一個中年男子最先掀開屍骨腳上的白布,看了一眼,老淚縱橫:“小嬌腳上有六指,真是她……”

老太太撕心裂肺地哭起來:“我的兒啊,我可憐的嬌嬌兒啊,你怎麽就賭氣跑出去了,你讓祖母怎麽活啊?”

一群人圍著屍體放聲痛哭。

帝夙則被擠到涼棚外站著,春日的陽光從斜處照過來,落在他蒼白的皮膚上,泛起了一點點細微的暖意。

不是她……

他轉過身,看著熙熙攘攘,人潮洶湧的江州城,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。

小兵送走了前來認領屍骨的一家人,由於是大戶人家,沒拿十兩銀子安葬費,這錢就落在他手裏,他正高興著,一擡頭看見那個背著長劍的黑衣少年還站在那裏,心裏覺得過意不去。

“公子,今日從城外收回的就這幾具屍骨,都被人認領了,你要找的人不在裏面,多半還活著呢!你要是想找,就去城主府裏,請城主大人為你張榜尋人,她要是還在江州城,很快就能找到。”

小兵說著,好心地領著他到了城主府正門,門口護衛聽了他的來意,把他帶進前院正堂。

水墨長袍的男子坐在案幾後,低頭批閱公文。

護衛說:“少城主,這位公子想尋人。”

“哦?”裴知玉擡起頭,看見那神情冰冷,渾身戾氣的少年時,微微楞了一下,隨後才說:“公子想尋何人?”

“我妻子。”

裴知玉拿起紙筆記錄:“你妻子是何方人士,姓甚名誰?”

“安陽人,雲朝。”

裴知玉寫字的筆一頓,隨後擡起頭,打量了他半晌,沒拿筆的那只手緊握起拳頭,隨後又松開。

“她既是你的妻子,城外危險重重,妖物出沒,你為何會扔下她離開?身為夫君,保護她不應該是你的責任嗎?”

帝夙沈默片刻,才說:“她自己跑了。”

“她……”裴知玉把想說的話重新咽回去,心中微微發苦,“你暫且在城主府中住下,明日找到她,便通知你。”

他說完便起身離開,連那張記錄尋人的紙都沒有拿。

一旁的護衛對帝夙說:“這位公子,客房在這邊,跟我來。”

帝夙跟在他身後,進了客房,這裏距離女眷住的後院,一南一北,相距甚遠。

“公子放心吧,城主和少城主都是好人,他們一定會幫你找到你妻子的。”護衛臨走前,還不忘安慰他一句。

入夜之後,鹿朝早早地休息了,她身上的傷不重,但原主身體實在虛弱,流了一些血,不得不好好休息。

她入睡之前,還在記掛著山河筆,既然這是封印帝夙力量的九件神器之一,那她得想個辦法得到,有了裏面的力量,她才能擺脫凡人身體的限制。

一直這麽弱下去,對於她來說是一件很被動的事情。

譬如這一次,如果不是遇見裴知玉,她一定會在外面吃大苦頭。

她想著想著,慢慢地睡著了,睡之前還在想,這又大又軟的床,一個人睡在上面,真是舒坦。

而窗外有黑影悄悄進來這件事,以她現在凡人的警覺力,竟一無所知。

黑影慢慢靠近她的床榻,停在床邊,便一動不動地看著她。

城主府的生活,沒有在安陽的寧王府那麽奢靡,連她睡覺時,十幾座連枝燭臺都徹夜點亮,在城主府,只有外間一座燭臺亮著,方便守夜的丫鬟照顧她。

所以,房間的燈光昏暗蒙昧,而床榻上少女的睡容,也顯得格外安寧。

她身上只穿著薄薄的寢衣,細軟的輕紗下,雪白的手臂細嫩纖細,脆弱得不堪一折,而手臂向上,肩膀上纏著一層紗布,不知被什麽東西傷到了。

可是,傷得最重的,應當是心口那個位置,被問道刺入的傷口。

黑影的手慢慢伸過去。

鹿朝現在雖然不夠警覺,但也不是全然沒有警覺,冰涼的手指觸在皮膚上的一瞬間,她忽然清醒了,猛地睜開眼睛,看見黑暗裏朝著自己伸出手的人,大叫一聲,本能地擡手去打。

纖細的手腕被人輕而易舉捏住,鹿朝掙紮著去踢的時候,連雙腿都被按住,靠近的黑影連呼吸都是涼的,鹿朝打了一個寒顫,忽然認出這是誰。

“江,江小山?”

而此時,外面的丫鬟聽到動靜,連忙端著燭臺進來,看見房中有個男人,嚇得尖叫:“來人!來人啊!有采花賊!”

鹿朝:“……”

什麽采花賊,這是要她命的死神!

帝夙抓著她的手臂,按著她的腿,完全沒有半夜闖入女子閨房的慌亂和心虛,仿佛這理所應當一樣。

心虛的人是鹿朝。

想到解了相思蠱之後,他神智清醒了,回想起過去半個多月對她的舔狗行為,肯定不止想殺了她,還想剁碎她餵狗。

鹿朝現在又打不過他,思來想去,只能裝可憐,硬擠出幾滴眼淚,可憐巴巴地說:“那個相思蠱也不是我下的,是你自己不小心著了別人的道,你看我為了幫你解蠱,都傷成這樣了,差點兒就死了,你要是還有良心,就放過我吧……”

她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,帝夙還是沒有松手,她試著掙了一下,他反而越用力。

鹿朝咽了一口口水,眼睛哭得紅通通:“你中相思蠱的時候,我其實一直,一直想和你和離來著,和離書我都寫好了,就在那個,那個衣服旁邊的香囊裏,你拿出來看看?”

少年盯著她的目光,只有一片冰冷,如萬年冰霜。

鹿朝心想:這是什麽看死人的眼神啊?

她試著最後挽救一下自己:“我真的知道錯了,我已經幫你解蠱了,就算我們兩互相扯平了,不好嗎?”

“不好。”

終於聽到他的回應,冰冷如霜。

然而這兩個字,卻讓鹿朝的火‘噌’一聲,竄上了頭頂,她鹿朝這輩子還從沒這麽低聲下氣過,要不是被雷劈丟了修為,能在這裏給你當孫子?

軟的不行,來硬的是吧?

她還沒硬氣起來,住在旁邊院落的裴知玉倒是趕到了,他手持銀弓,看見帝夙的一瞬間,沈下臉:“你怎麽在這裏?”

帝夙終於松開了鹿朝,身子微微一側,把她擋在身後,他坐在她的床邊,仿佛自己才是這裏的主人,冷冷地吐出兩個字:“尋人。”

裴知玉道:“江公子,你娶了她,卻把她一個人扔在夜晚的荒郊野外,若不是遇見我,她已經屍骨無存,你既然護不住她,又何必來尋她?”

帝夙沒有說話,似乎並不打算回應這種無聊的問題,他只是轉過頭,對鹿朝說:“走吧。”

鹿朝正拿被子把自己裹成個球,聞言一楞:“去哪兒?”

“禹州。”

鹿朝:“?”

怎麽還去禹州?你是男主,你已經偏離劇情線了你知道嗎!

鹿朝不知道攻略了他八世都攻略不下的廢物女主雲瑤在哪裏,這麽不努力,六界要完啊。

鹿朝看著他問:“你沒生氣嗎?”

帝夙沈默一下,才說:“你已經解蠱了。”

鹿朝一時沒反應過來,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並不想殺她,頓時松了一口氣。

太陽打西邊出來了,魔尊居然有良心,還講道理。

鹿朝委婉地想讓他離開:“是這樣的,我現在身受重傷,不能風餐露宿地趕路了,再說了,我是個金枝玉葉的郡主,像前幾日那樣顛沛流離的生活,我實在是適應不了,不如,你……”

“好。”帝夙答應了一聲,便起身。

鹿朝震驚,解了相思蠱之後的帝夙,果然有了魔尊的風範,從不拖泥帶水,一點就通。

她目送著帝夙走到門口,他停頓了一下,說道:“三日後出發。”說完,大步離開。

鹿朝:“……”

“朝朝妹妹,你好好休息。”裴知玉想說什麽,最終什麽都沒說,轉身出去了。

丫鬟重新收拾好房間,關上房門。

鹿朝躺在床上,尋思著相思蠱解開之後,帝夙好像沒有什麽不一樣,他依舊信守承諾要送她去禹州。

但是,他好像又不一樣了,往日他會纏著她,甚至不惜用軟身咒,逼她留在他身邊,占有欲非常強。

看來相思蠱改變的只是他對一個人的情愛,並不會影響他的人格。

譬如,沒有中相思蠱之前,他依舊從血吻郎君口中把雲朝救下來。

就像現在,他依舊會送她去禹州。

這位魔尊,和她想象中的陰狠暴戾確實不太一樣,是因為失去了魔神之力嗎?

深夜,裴知玉依舊伏案批閱公文,老城主近幾日不在江州城中,城中大大小小的事情,都由他一人處理。

江州城富庶,民風淳樸,城中一向太平,並沒有多少瑣事,沒多久,公文已經批閱完,他揉了揉眉心,擡起頭,看見眼前一片濃墨出現,隨即,身穿五彩錦衣的美麗女子緩緩走出來。

裴知玉微笑道:“繪夢姑娘,好久不見你了。”

繪夢妖捧著一大束五彩繽紛的花,放在他的案桌上:“在城外看見這些花,采來送給公子。”

“多謝。”裴知玉撚起一朵,放在指尖把玩,“這些年,多虧有你們姐弟在江州城附近,許多妖物都不敢靠近,江州才能一直太平無事。”

“為公子做這些,是應該的。”

裴知玉桃花眼中含著笑意,說:“我實在不懂,你總是說,你做這些是在報恩,可我真的不記得,何時有恩與你。”

“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,公子不必記得。”

裴知玉無奈地搖搖頭,他又揉了揉眉心,無法掩飾的落寞怎麽都散不去。

繪夢妖輕聲問:“公子是否有煩心事?”

“瞞不過你。”裴知玉看著手中的花,“你知道我一直喜歡一個姑娘,不久之前,她嫁給了別人,我本打算忘了她,可是現在她又出現在我身邊,我發現自己實在無法忘記她。”

繪夢妖說:“這有何難?我去殺了她的夫君。”

裴知玉失笑,搖頭道:“繪夢姑娘,你誤會了,我只是想知道,那個男人能不能一生一世愛護朝朝,所以,我想請你幫個忙,聽說山河筆可以繪出人的一生,我想看看他們這一生會是怎樣的?”

“公子,若這個男人很好,你真的能就此放手嗎?”

裴知玉沈吟片刻,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變淡:“我會盡力。”

繪夢妖起身,對裴知玉說:“公子隨我來。”

五彩錦衣行走於黑夜中,一步一步,裙擺宛如花開翩然。

他們停留在鹿朝的房門外,繪夢妖手持山河筆,一手結印,一手揮動筆尖,濃墨溢出筆端,在空氣中散發出一片聖潔的光芒。

繪夢妖閉上眼睛,打算看一看這個凡人的一生。

天地之間,光芒萬丈,無數雪白的鳳凰在空中飛舞,血流成河的汙濁地面,忽然湧出雪白的花,一片衣擺拂過花瓣,帶起無數璀璨的光影。

那衣擺的主人忽然腳步一頓,察覺到了她的窺探,一劍斬下。

“啊——!”

繪夢妖捂住流血的眼睛,慘叫一聲。

裴知玉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,生怕吵醒裏面的鹿朝,連忙扶著她離開,回到自己的書房中。

“怎麽了?”

繪夢妖雙眸中流出血淚,心有餘悸:“公子,她不是凡人,山河筆只能繪出凡人的一生,繪不出……神。”

“什麽?”裴知玉楞住,“你說朝朝……”

“公子不必憂心,也許你與她的緣分,並不在凡間。”

裴知玉想問為什麽,但方才的動靜驚動了城主府的護衛,繪夢妖不能讓人看見少城主和她這樣的妖物在一起,連忙以山河筆繪出一片墨痕,消失不見。

繪夢妖跌跌撞撞潛出江州城,由於傷了眼睛,在黑夜中視線不清楚,她走的並不快。

她一邊走,一邊心中還在想,那個丫頭看起來平平無奇,連仙骨都沒有,為什麽她會是神?

而且,她居然能在山河筆的幻境中察覺到她的窺探,隔著不知道多少時空,將她打傷。

尋常神族只是不能繪出他們的一生,而這個人……

繪夢妖的思緒忽然打住,因為她察覺到自己的前方,有一道無法撼動的恐怖力量。

她停下來,用滿是血淚的眼睛,努力地往前看去。

黑夜之中,有一個少年朝著她走來,身上灑滿清冷的月光,他一邊走,一邊從後背拔出自己的劍,劍刃反射著月光,散發出對鮮血無盡的渴望。

由於看不清楚,這身影和劍氣散發出來的力量,讓繪夢妖感到一股自靈魂深處湧出來的恐懼。

上一次感到這樣的恐懼,還是魔尊降臨的那一天……

繪夢妖不敢有絲毫遲疑,連忙拿出山河筆,剛在空氣中繪出第一筆,還未成型,便被一道倏然而至的劍光打斷。

她嚇了一跳,連連後退,手上動作卻沒有停,不停地畫,卻不停地被打斷。

砰——

她的後背撞上了一棵樹,她不甘心地說:“上次你帶著那個小姑娘,處處受制,所以不敵我,這次沒有她在身邊,你再也沒有束縛了。”

“山河筆。”

冰冷的劍尖抵上了繪夢妖的脖頸。

她咬著嘴唇,若不是傷了眼睛,她就算不敵他,也可以逃跑。

“山河筆中的力量只有我知道怎麽使用,我是魔域十惡道之九,你若殺了我,不僅得不到裏面的力量,魔域十惡道眾也不會放過你,將來魔尊大人再次降臨,你必第一個死!”

帝夙的聲音毫無情緒:“我不殺你,也不要裏面的力量。”

繪夢妖楞了一下:“那,那你要什麽?”

“山河筆可以繪出人的一生,那麽我的過去,也可以看到嗎?”

繪夢妖實在沒有想到,他的要求如此簡單。

“這有何難?不過我現在受了傷,不能繪夢,你給我三天時間恢覆……”繪夢妖怕他不同意,連忙說,“你放心,只要你不殺我,繪夢這樣簡單的事情,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,如果你不放心,可以一直跟著我。”

脖頸上的劍忽然消失,少年已經轉身而去,只留下冷冷一句話:“三天後,自己來找我。”

他一離去,那種鋪天蓋地的威壓一消失,繪夢妖便如同脫力一樣,滑坐在地上。

三天後

城主府外,停了十幾輛馬車,仆從們忙碌著從府中把東西搬上馬車。

江州城的百姓都聚集在路邊圍觀。

“這是怎麽了?城主要搬家了嗎?”

“咱們城主是不是高升,要去帝都做大官了?”

“別瞎說,咱們城主一家世世代代都守護江州城,哪會輕易離開?這是少城主要送一位朋友去禹州!”

“哇!什麽朋友,帶這麽多行李?看那些粉粉綠綠的盒子,是女的吧!是不是少城主夫人?”

“興許是,老天爺終於開眼了,咱們少城主自從沒娶上朝陽郡主,日日夜夜消沈,聽說還發誓終身不娶,這下怕是遇上真命天女了!”

……

聽著路邊百姓的議論,從小看著少城主長大的老仆從愁容滿面。

哎……老天沒有開眼啊,讓少城主如此大費周章折騰的,還是那個朝陽郡主。

並且,是已經嫁了人的朝陽郡主。

還附帶著她的夫君。

真愁人啊……

東西準備好之後,鹿朝才出來,怕被琉璃仙都的人發現,她戴著帷帽,走上馬車,但是窈窕的身形,已經讓路邊百姓雀躍起來。

“少城主好眼光!少城主夫人傾國傾城,絕色無雙!”

“少城主夫人早日嫁來江州城,江州城需要你啊!”

……

鹿朝:“?”

馬車外的裴知玉笑容滿面跨上馬背,對著路邊百姓揮手,一回頭,看見另一側的黑衣少年冷冷看著自己,他不得不收斂了笑容。

浩浩蕩蕩十幾輛馬車,以及上百名護衛隨從的隊伍出發了。

這一次,鹿朝過得十分舒坦,馬車寬大平穩,她在裏面不管是看書還是睡覺,都不會被影響。

入夜之後,由於準備齊全,又都是高手,他們也沒有進城鎮休息,就地紮營,生火做飯,忙碌起來。

鹿朝坐了一天馬車,下車舒展舒展筋骨,看見營地外面有兩人騎馬過來,很快就到了她身邊。

“朝朝妹妹。”雲瑤坐在馬背上,對她微笑,“看到你沒事,真是太好了。”

“朝陽郡主,又見面了!”另一人卻是摩纓。

鹿朝看見他,眉心不由得蹙起,他是琉璃仙都的人,怎麽會在這樣?

“你別擔心,我大哥死了,在琉璃仙都便沒人希望我留下了,所以,我就自己離開了,反正也沒人會找我。”摩纓說起夜長風,還是神色黯然。

對夜長風這件事,鹿朝對摩纓有幾分愧疚,聞言對他同情地說:“你別太難過,反正仙人死後不會墮入地獄。”

“朝朝妹妹,江公子呢?”雲瑤並不想聽這兩個凡人互相寒暄。

“那邊吧。”鹿朝好心地給她指了方向。

雲瑤前行幾步,又回過身說:“朝朝妹妹,相思蠱的事情,謝謝你,我沒想到你會主動幫他解蠱,我之前對你有些偏見,我向你道歉,你能原諒我嗎?”

鹿朝笑了笑,說:“沒什麽原不原諒的,我幫他解蠱,是因為不想讓他一直在旁邊煩我,是為了我自己,你不必謝我。”

雲瑤有些驚訝,但很快她又想通了:“原來你心裏,還是只有裴公子。”

鹿朝沒有反駁,反正也不重要了,只要她去感化帝夙,拯救六界,鹿朝才不在乎她想什麽。

看著雲瑤離開之後,鹿朝帶著摩纓去認識裴知玉,這兩人一個溫潤儒雅,一個純粹傻白甜,倒是一見如故。

三人在篝火邊坐下,吃著烤肉,喝著酒,十分愜意。

雲瑤剛走到營地外,便看見帝夙一個人靠在一棵樹上,環抱著雙手,目光一直看著前方。

雲瑤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,那正是鹿朝的方向,她心裏先是一緊,但想到相思蠱已解,他不可能對雲朝有多餘的情愫。

“江公子。”雲瑤走到他身邊,笑容溫柔,“那一位裴公子,和朝朝妹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,他少年時到安陽學習,因為才高八鬥,我父王請他住在王府中,教朝朝妹妹讀書寫字,朝朝妹妹從小頑劣任性,唯獨最聽他的話,她什麽都學不好,卻學著裴公子寫了一手好字。和你成親後的那天晚上,聽說朝朝妹妹冒著危險跑出城,便是想去找他。”

“很吵。”帝夙充滿戾氣地說了兩個字。

雲瑤看了一眼他的神情,嚇了一跳,連忙說:“抱歉,我知道你不喜歡話很多的人。”

帝夙往營地走去。

很吵,不止是這個女人呱噪,這個世界,好像什麽都很吵,風很吵,水很吵,火很吵,樹葉很吵,蟲鳴很吵……一切都吵得他心煩意亂,沒有辦法思考。

快要走進營帳時,鹿朝從篝火那邊跑過來,帶著一只烤好的兔子腿給他:“你看我多好,這是兔子最好吃的部分,我自己都舍不得吃,特意留給你的,我這麽好,你怎麽都得報答報答我吧。”

帝夙連看都沒看兔腿一眼,只是說:“我不餓。”

“你不餓,那我吃啦!”鹿朝咬了一口,跟著他進了營帳,然後神秘兮兮地問:“我給你的那個香囊裏的和離書,你看了沒有?簽字了沒有?按手印了沒有?我這裏給你準備了筆和印油。”

帝夙低頭看著她,昏暗的帳篷裏,只有他們兩個人,外面吵雜的聲音好像都被隔絕起來。

鹿朝從腰間的百寶袋裏掏出筆和印油,說道:“先說好了,你中相思蠱時的事情一切都不算數,咱兩扯平了,無冤無仇,對吧?”

她雙眼亮晶晶的,滿是期待地看著他。

“我們是和離,以後見了面還是朋友,不能打打殺殺,就算不能做朋友,也不能打打殺殺,好嗎?”

“雲朝。”帝夙忽然叫她的名字。

“啊?”她差點兒沒反應過來這是原主的名字,他之前,都是叫她‘朝朝’。

他垂下眼眸,沒有看她,只是低聲說:“你為什麽這麽笨?”

“什麽?”鹿朝手裏的兔腿都不香了,她忍了又忍,心想忍到他簽了和離書,忍到禹州,就再也不用看見這個人了!

她把筆和印油一股腦給了他,怒氣沖沖地走出營帳。

帝夙坐到桌邊,點燃了蠟燭,才從懷裏摸出她前幾天遞給他的香囊,拿出裏面放著和離書打開。

他甚至沒有看上面寫了什麽,只看見那一行行俊逸瀟灑的字,就放在燭火上燒了。

她什麽都學不好,卻學著裴公子寫了一手好字。

夜深人靜

營帳外的湖邊,繪夢妖如約而至。

“江公子。”她對著站在湖邊的黑衣少年恭恭敬敬地說。

今日她的眼睛已經好了,看東西非常清楚,少年負手而立的背影也讓她一陣恍惚。

帝夙緩緩地轉過身,月色下蒼白的皮膚更顯得他冷冽。

繪夢妖連忙低下頭,不敢多看。

她拿出山河筆,說道:“我會把江公子這一世繪成夢境,你會如同做夢一樣看到一切,放心,這裏一個時辰,夢裏是十年,你會像是睡了一覺。”

帝夙冷冷看著她。

繪夢妖連忙說:“你放心,繪夢的過程中,你睡著了,在你醒來之前,我也不能動,我不會趁機傷害你。”

“你也沒機會傷害他,我會在一旁看著。”雲瑤從營地那邊走過來,順便看了一眼樹叢裏,“朝朝妹妹,你躲在那裏做什麽?”

鹿朝知道自己躲不下去了,只好走出來,說:“我晚上吃太多睡不著,出來消消食。”

她就住在帝夙隔壁的帳篷裏,半夜聽到他走出來,就跟著出來看看。

看見繪夢妖的時候,心裏一喜,琢磨著等他們繪夢的時候,神不知鬼不覺把山河筆搞到手。

“原來江公子早有準備。”繪夢妖也讓弟弟血吻郎君遠遠地躲在湖那邊,一旦這邊有變故,至少能把她救走。

“那麽,我開始了。”她轉動山河筆,一手結印,山河筆上墨汁滴落,散發出刺眼的光芒。

帝夙在那光芒之中瞇起眼睛,鹿朝站在他身旁,身為凡人,似乎更加畏懼這光,他下意識抓住她的手,把她往後拉了一些。

變故就在這一瞬間發生了。

只見那光芒原本只是緩緩流轉,卻忽然之間暴漲開來,像是千軍萬馬從山河筆中湧出,夾雜著絲絲縷縷的黑色魔神之力。

鹿朝瞪大眼睛,這股力量,不對!

然而,她還沒有想明白,就在這陣光芒沖擊之下,失去了意識。

而繪夢妖也大驚失色地呼喊出聲:“不,不對,這是……”

她所有的聲音,也一瞬間被淹沒。

雲瑤微微一笑,果然沒錯,和鳳羽前輩說的一模一樣。

山河筆,封印了魔尊帝夙一世記憶,以及他九分之一的魔神之力。

只要在他身上使用山河筆來繪夢,就會自動打開他第一世的記憶。

這樣一來,他就會看到他們那一世是如何陰差陽錯的錯過了……

鹿朝睜開眼睛,就看見了山河筆。

紫管,狼毫,用一個紅漆托盤,墊著明黃色綢布妥善放置著,被錦衣大太監捧在她面前。

“聖上禦賜山河筆,期盼慕容家再出一位狀元郎,小公子千萬不要辜負聖上的期望。”

鹿朝呆了,什麽?山河筆,皇帝賜給她的?

她是誰啊?

她想看看自己,可是卻發現身不由己,自己對著那太監跪下去,喊了三聲萬歲,謝恩磕頭,雙手捧住了那支山河筆。

借著這磕頭的間隙,鹿朝看見自己一身墨綠錦袍,倒是個男子的裝扮。

不對啊,她明明能感覺到,她是個女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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